为什么我们要争取工人控制和工人管理?

在英国,随着围绕再国有化政策(杰里米·科尔宾领导下的工党所承诺的政策)的讨论重新展开,工人控制和工人管理的理念重新出现了。事实上,影子财政大臣约翰•麦克唐奈(John McDonnell)曾表示,重新收归国有的公司不应该像过去那样运行,而应该在工人的控制下运行。(按:本文原文发表于2018年7月6日;一些分析已经不太符合当今阶级斗争的发展,但文章解释什么是工人控制和工人管理的部分依然出彩。译者:启良)

这一改变将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我们所熟知的1945年以后英国旧有的国有化模式是由上而下地官僚式运作的。它们主要是由各类全国管理局所操控,而管理局又主要由前经理、前老板、前工会官员、科伦·布林普(译:英国讽刺漫画中常常出现的反动民族主义分子)、前法官之辈组成——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公开表示与工人阶级为敌。

这些国有化的公司与大财团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就确保了国有化的公司按照垄断企业的方式和利益运作,成了一个便捷的提款机。

这种形式的官僚国有化越来越失去其信誉。这些行业的工人在经营中没有任何发言权。经过一段时间,他们逐渐认识到,国有行业的管理层与其他行业无异。

因此,在支持国有化要求的同时,工人们显然也会对这些行业将如何运作提出尖锐的问题。因此才有了关于工人控制的讨论。但是工人控制指的是什么呢?

底层控制

多年来,工人运动、甚至是左派关于工人控制的内涵都一直存在着困惑。1960年代的英国左翼甚至还设立了一个“工人控制学院”——好像需要某种学位或文凭才能理解工人控制。

从过去的斗争中可以看出,工人的控制来自于底层,来自基层场所的工人。这种斗争通常发生在工人阶级组织良好、大步向前、并准备挑战管理层的管理权时。这就是为什么斗争在上世纪70年代如此盛行,当时阶级斗争正处于高潮。

事实上,在这一时期,工会运动内部就工人对工业的控制和管理进行了大量的辩论。这是席卷全英的一波占厂行动和激进行径的浪潮的结果。许多工人感到了自己的力量,这反过来又提出了改变社会和废除资本主义本身的问题。

真正的工人控制,顾名思义,是基层工人对生产过程的控制。

工人的控制程度取决于工人组织在基层场所的力量和战斗性。这一程度不是静止的,而是工人和管理层之间不断斗争的结果。

工人控制是指工人代表有权检查公司帐簿、检查和控制雇用和解雇以及管理层的其他行为。

在工作场所中的衰减

在过去,基层管理委员会和联合委员会为工人控制提供了一个潜在的——甚至在某些工作场所是一个实际的——重点,凭借它们自身的战斗力量,发挥着对管理层权力的制约作用。他们逐渐削弱了管理层的责任,并逐渐把他们自己的权力付施加于生产过程。

这就是为什么老板们和他们的政治代表们把矛头指向了“基层管理运动”的权力,同时还关闭了许多自治的工作场所。

今天,工业战线已大不相同。自1970年代以来,基层控制运动一直被推迟,罢工行动损失的天数处于历史最低水平。

在过去,“不公”会通过集体行动来解决——罢工、占领等等——而今天,他们通常在法庭上单独处理等等。只有在特殊情况下,工会才会诉诸(或迫于压力而被迫诉诸)罢工行动来解决问题。

此外,工会领导人往往以保守党提出的反工会法为借口,而不采取行动。

由于私营部门的工厂关闭和结构调整,公共部门几十年来的裁员,以及工会领导层的明显退缩,工会会员人数在过去30年里减少了,因此,任何有关工人控制的想法都从工会议程中消失了。

英国工会大会(TUC)事实上接受了资本家对工业的所有权和控制,在这种情况下,工人除了为雇主创造剩余价值外没有任何其他的职能。而现在政治战线上,工人控制的问题现在被工党领导层的声明重新提起了。

不再有秘密

工人控制的重要性是什么?

在工厂关闭和裁员的背景下,一场成功的争取工人控制权的斗争、所谓商业秘密的废除、工人代表有权检查公司账目等等,将使数百万工人看到幕后真正的欺诈行为。它将揭露资本主义制度的真实运作,揭示工人阶级所遭受到的何种程度的剥削。这将为废除这一系统提供一个无可辩驳的理由。

托洛茨基在《过渡方案》中解释说:“废除‘商业秘密’是实现对工业实际控制的第一步。”

“工人和资本家一样有权力知道工厂、信托、整个工业部门和整个国民经济的‘秘密’。首先,应该把银行、重工业和集中运输放在可被观察玻璃之下。

“工人控制权的当即任务应该是从个别企业开始,解释社会的借方和贷方;确定个别资本家和全体剥削者在国民收入中实际占有的份额;揭露银行和信托公司的幕后交易和欺诈行为;最后,向全体社会成员揭露资本主义无政府状态和赤裸裸的追求利润造成的对人类劳动的肆无忌惮的浪费。”

尽管工人可以行使他们的权力,但是工厂仍然掌握在私人手中,由资本家控制。

当被问及工人控制时,托洛茨基解释说:

“工人需要控制不是出于柏拉图式的目的,而是为了对雇主的生产和商业运作施加实际影响。”

“在成熟的形式中,工人的控制意味着在工厂,银行,商业企业等方面的一种经济的双重权力。(《工人控制生产》,1931年8月)

换句话说,争取工人的控制权是改善工人命运、对抗资本主义管理压力的斗争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直接影响着工人们的日常工作条件。

老板的独裁

当然,老板们有决心要保住自己的权力和绝对的“管理权利”。他们不希望工人侵犯这些“权利”。他们决心维持他们在工厂和工作场所的独裁统治,在那里,管理层的话就是法律。

所有的管理者都关心的是为董事会和股东的需求服务。他们的动力是利润最大化。因此,他们不断努力压低工人的条款和条件,并且削减“工资成本”。他们甚至准备关闭整个工作场所,如果这样做有利可图、无论人力成本如何。

工人们在老板们眼中不过是数量繁多的“工具”,雇佣来就是要工作到极限。这就是为什么许多工作场所的情况已经成为工人的噩梦。

亚马逊或Sports Direct(英国最大的体育用品零售商)的狄更斯式条件并非特例,而是普遍存在。英国的工作场所里有一种沸腾的愤怒和痛苦,那里的劳动力承受着越来越大的压力。

显然,不能允许这种条件在国有化的行业中运作。工人们必须要求另谋出路。在这种情况下,工人控制的构想可以在有组织的劳工运动内部和大多数工人中获得支持。

双重权力

如果真正的工人控制的一些要素开始在工作场所中运作,但资本家仍然拥有生产资料,冲突便浮现了。在资本家牢牢掌握大权的地方,他们不会容忍对他们的活动进行任何形式的控制或监督。他们会敏锐地意识到一种“双重权力”的状态的存在,工人和老板都试图管理工作场所。

只有当工人们不断进攻时,管理层的控制才会被削弱,工人们的控制才会扩大。形势越具有革命性,工人的控制程度就越大。

这可能是向“双重权力”的过渡——不仅仅是在工厂中,而是在革命的情况下,向社会本身的“双重权力”过渡。1968年的法国就是这样。

我们可以看到,工人控制在其最成熟的形式中可以成为社会主义革命的桥梁或前兆。

当然,这并非是绝对的。20世纪70年代,英国工人控制权的增长走得相当远,这反映了一种前革命时期的社会情绪。但这并没有带来革命性的颠覆。

托洛茨基解释说:“如果资产阶级在他的工厂里已经不再是主人,也就是说,不是完全的主人,那么他在他的国家里也不再是完全的主人。”“这意味着工厂的双重权力体制与国家的双重权力体制相对应。”

苏维埃和行动议会

工人控制将传出一个信息,它将表明工人控制会渗透到工厂的生活中,然后是不同的行业分支、不同的地区,最终在全国范围内融合在一起。

在美国,20世纪30年代发生了一场大规模的静坐罢工运动,由此成立了产业工会联合会(CIO)。

在20世纪70年代的英国,出现了一波占领工厂和“自我雇佣”的浪潮,工人的控制力达到了顶峰。

然而,这甚至可以采取工人委员会的形式,或是工人苏维埃,如1905年和1917年的俄罗斯(苏维埃在俄语中是“委员会”的意思);或是成立工人议会,如1918年的德国和奥地利。

1920年和1926年,英国出现了“行动议会”。实际上,这些都是扩大的罢工委员会。

但这个过程不是自动的。正如托洛茨基解释的那样:

“在危机、失业和资本家掠夺性操纵的影响下,大多数工人阶级可能会准备为废除商业秘密和控制银行、商业和生产而斗争,直到他们开始理解为权力而进行革命征服的必要性。”

如果争夺工人控制权的斗争没有进展到工厂或工业的国有化,它就有可能倒退。

这就提出了一个问题:谁控制了工厂?如果这个问题不能向有利于工人的方向解决,主动权就会回到资本家手中。在这种情况下,工人们的控制权之争对这场运动至关重要。

“工人参与”

“工人参与”则完全不同。这一运动是由那些试图将工人与资本主义管理捆绑在一起的人所推动的,他们想让工人参与所谓的“决策”:“我们需要解雇20名员工。工人们可以选择!”

这种形式的“参与”在工会官僚中很受欢迎,使他们在促进阶级斗争方面发挥了很大的作用,而在促进阶级合作方面却是发挥了更大的作用。20世纪20年代的“蒙德主义”和整个战后时期的德国都是如此。

后者被称为“共同决定”或Mitbestimmung,涉及到工人参与所供职公司管理的权利。法律允许工人选举几乎一半监事会的代表(通常是工会代表)。德国也有法律规定,工人有权在当地车间一级组成工务委员会。

这显然是为了让工人——尤其是他们的工会代表——参与反映公司“利益”的决策而设计的机器。考虑到这些公司都是资本家所有的,那么工人的“代表”就会被“争取”来为公司实现在“普遍”利益下的盈利能力最大化。毕竟,他们在与国内外其他公司竞争,必须降低成本。

从根本上说,这是一条传送带,不是从工人到管理层,而是反过来,从管理层到工人。这只不过是阶级合作,是资本和劳动之间的一种抚慰政策,目的是将工人捆绑在体制内,避免冲突。

对于工会官僚机构来说,共同决定是“民主化”经济的一部分,而这实际上隐藏了事务的真实矛盾。

阶级合作

英格兰银行(Bank of England)就是工会高层如何被管理层和资本主义思想所吸引的一个例子。许多工会领袖最终进入了它的管理局。2010年,时任英国央行行长默文·金(Mervyn King)满怀感激地在工会大会上发表讲话:

“你们理事会的成员为英格兰银行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们在我们的董事会——银行的法庭——任职。今天继承这一传统的是布兰登·巴伯。通过为我们的讨论带来独特而重要的视角,布兰登帮助我们度过了一些极其动荡的时期。我很感激他。”

这显示了工人运动的顶端是如何被收买并被吸进资本主义的心脏的,与之一起的还有各种贵族和贵妇人,他们不是作为工人的代表,而是作为资本主义制度的友好顾问。

事实上,多年来,前工党议员和工会领袖一直是担任非执行董事、董事会和半官方机构负责人的热门人选。他们放弃了代表工人的一切伪装,而是公开实行阶级合作政策。

托洛茨基很久以前就解释过这样的过程代表着,“…这不是工人对资本的控制,而是劳工官僚机构对资本的屈从……”“经验表明,这种服从可以持续很长时间:取决于无产阶级的耐心……工人通过工厂委员会的控制只有在激烈的阶级斗争的基础上才能实现,而不是合作。”

工人管理

工人控制来自基层——主要是通过基层管理委员会或工厂委员会——而工人的管理则来自上层,通过集中的工人议会体制。地方工厂委员会的性质将从属于全国议会。

这以建立一个工人国家为前提,其管理将掌握在国家委员会手中。他们将监督国家生产计划的执行,使经济相互衔接和协调。他们将代表工人阶级作为一个整体,而不是个别工厂的利益。

这就是为什么马克思主义者反对工团主义者的观点:即,每个行业的工人应该控制和管理自己的行业;铁路工人管理铁路,钢铁工人管理钢铁工业,等等。

如果独立的工厂可以决定一切,那么国家计划很快就会崩溃。整件事将是混乱和不可计划的。

托洛茨基解释说:

“如果没有工人的控制,也就是说,没有工人的眼睛渗透到资本主义经济所有公开和隐蔽的泉源中,即使是从被剥削者的角度,而不是剥剥者的角度,制定出最基本的经济计划也是不可能的。”

“代表个别公司的委员会应在会议上开会,以选择信托、整个工业部门、经济区域以及最后整个国家工业的相应委员会。因此,工人控制成为计划经济的一所学校。在控制的经验的基础上,无产阶级将为直接管理国有工业做好准备,当这种可能性来临的时刻到来时。”(《过渡纲领》)

也就是说,工人控制是走向工人管理和社会主义计划经济的第一步。

争取一份社会主义经济计划

那些被工党政府重新收归公有的行业必须置于民主工人的控制和管理之下。

国有化工业的董事会代表应由以下人员组成:三分之一来自这些工业的工人;三分之一来自工会运动,代表全体工人;三分之一来自政府,“照料更广泛的公众利益”。

这必须是齐头并进的,而不是以虚高的工资任命“工人主管”,而是以熟练工人的平均工资选举阶级斗士。

这些代表必须受到选举他们的人立即罢免的权利。他们的任务必须是作为工人阶级的捍卫者,揭露非法勾当,揭露公开和隐蔽的破坏活动,并利用他们的地位为在社会主义生产计划下的经济“制高点”的国有化而运动。

我们对工党政府说:不要简单地将私有化的公用事业重新收归国有,而是要接管主导经济的主要部门——垄断企业、银行和金融机构——而并不给有钱人补偿。

这样的计划将重振劳工运动,并为数百万拼命寻找替代工作的劳动者提供一条真正的前进道路。这就是为什么工会运动必须对工人的控制和管理的要求采取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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